通讯员：隋文奇  编辑：舒年春 责任编辑：叶金州 杨海斌

2021年12月21日19时，在js333金沙线路检测登录入口Zoom会议室，德国海德堡大学哲学系Tobias Dangel准教授应邀做客华中大—海德堡大讲堂哲学专场暨慧源哲学海外名家大讲堂第6期，面对js333金沙线路检测登录入口本科生、研究生，线上开讲“精神与真理：对黑格尔哲学进路的一个分析”。讲座由归伶昌老师主持，中国社科院大学法学院讲师黄钰洲老师担任点评嘉宾。讲座同时在bilibili平台直播，观众众多，持续两小时有余。

Dangel首先提出了一个问题，即如何从整体上概括黑格尔哲学体系的特点。他引用了《哲学科学全书》第1节并指出，在黑格尔那里，哲学与宗教共享了同一个真理，并通过这一真理而内在地相互联系。黑格尔在这一节至少区分了两种意义的真理，即最高意义上的真理和次等意义的真理。最高意义的真理是哲学所规定的关于真理的科学，亦即关于绝对者的科学。正如宗教，哲学首先处理真理，亦即绝对者，其次才轮到有限者，诸如自然、人类思维、二者之联系以及它们与作为真理的绝对者之联系。因而，黑格尔区分了两个领域的真理。最高意义的真理是无限而独立自足的，是关于绝对者的；次等意义的真理则是依存的，是关于有限者的。有限者自身并不真，只有在与绝对者的无限真理之关联中才具备真理。绝对者是哲学的起点和终点，而自然、人类思维以及二者的联系代表了有限的中介；有了它们作为中介，起点从而达到终点。Dangel进而指出，可以分三个步骤来概观黑格尔的真理概念。首先，考察黑格尔对于形式真理与客观真理的区分；其次，黑格尔为何引入他的理念概念以及对于真理的本体论理解；最后，聚焦于在黑格尔那里作为真理之实现以及绝对者之哲学概念的绝对精神。

关于第一部分，Dangel讲道，黑格尔在《哲学科学全书》中多处谈及真理。他认为，形式真理与我们的意识中自我（意识的主体）与非我（意识的对象）的差异有关。黑格尔将形式真理看作康德在《纯粹理性批判》“先验逻辑”中所定义的真理，即“认识与其对象的符合。”黑格尔认为这种形式真理仅仅是表象与其对象的符合，因而只是一种理论判断，其准则仅仅是非矛盾律。而康德却认为，真理的一般准则只能是形式的，关于真理的质料准则并不存在。在黑格尔看来，康德那里的真理只是对真理的惯常的、非真的、因而也是非哲学的理解。黑格尔则将真理从与理论判断（表象与其对象的符合）的联系中解放出来。在《哲学科学全书》第213节，他指出，形式真理仅仅涉及意识，从而只是确定性，但真理在更深的意义上则意味着客观性与其概念的符合。说一个国家或者艺术作品是真的，就意味着它们的实在符合其概念。Dangel指出，形式真理仅仅有关于对错而无关于真假。而对于黑格尔而言，真理在理念的意义上是概念与实在的统一。一切事物的存在若与其概念统一，就是理念状态的存在，即作为真理而存在或作为真的存在者而存在。更为复杂的是，这种实在与概念的统一亦有等级之分，一个事物的存在可以更符合或更不符合其概念，因而更真或更假。Dangel认为，黑格尔对真理的构想与康德正相反对，却可以在古代形而上学，尤其是亚里士多德哲学中找到。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具体事物作为实体自身即是在概念上可理解的，本质（形式）与质料的统一,一个实体作为真的存在者而存在依赖于其存在或多或少与其本质相符。进而Dangel引用黑格尔《逻辑学》并指出，其中的判断学说显然展开了古代形而上学中真理的本体论概念。黑格尔认为，除了概念判断之外所有形式的判断都不适合表达真理。因为只有在概念判断中，我们才能够运用谓词表达出，作为主词的对象，其概念与实在的统一。概念判断肯定或否定在对象中概念与实在的统一，亦即判断对象在本体论上是否为真。

在第二部分，Dangel认为，在黑格尔那里对象之间因其概念所包含的规定而有不同等级的真，并且对象依照其实在与概念的符合程度也有高下之分。他首先引用了《哲学科学全书》第21节并指出，概念包含了“某物的价值、本质、内在和真理”。一个对象的概念相比于其他对象的概念，可以包含着更低或更高等级的真理。因而，对象即使作为真的存在者而存在，却由于包含了不同等级的真理而属于不同的层级。所以根据黑格尔的真理的本体论概念，可以谈论更高或更低的真理，也就是说，一个对象因其概念（包含了该对象之所是的本质规定）以及其所应是而比另一个对象更真。例如，在黑格尔的自然哲学中，有生命的存在者（比如狗）比无机的因而无生命的自然存在者（比如沙丘）更真。生命作为一个有机系统，在其所有部分和整个有机体之间实现了一种有生命的关系，而这是无机自然所缺乏的。如若一个生命的实在与其概念毫无统一之处，便不再是有生命的，而是退化到无机对象的等级。因而根据黑格尔关于真理的本体论，我们可以说动物的存在比无生命者更真。动物生命标志着精神在自然领域（其中理念自身外在）的最高实现。动物生命由于具备自身关系而在自然中达到了初步的主体性，从而是最高等级，自然（在开端处自身外在的理念）在生命中达到了其本质（理念返回自身）。Dangel引用《哲学科学全书》第248节并进一步说明，作为意识的主观精神以及人们在家庭、公民社会或国家中共有的主体间的生活，包含了更高的真理，因而在本体论上比任何属于自然并仅仅是自然存在的存在者更真。精神领域中的存在者依照其与概念更高或更低程度的符合也有高下之分，比如在《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讲，一个没有实现分权原则的国家并没有完全实现它的概念，因而这样的国家只以一种受限的方式作为理念而存在。在黑格尔看来，某些存在者比其他存在者具有更高真理，这一事实的前提是，其概念必须是可知的，并且能够在它们的真理中被揭示出来。根据黑格尔，我们不仅可以知道国家的概念高于动物的概念,也可以知道一个国家是否真正存在,即以理念的方式存在。

在最后一部分，Dangel讨论了作为绝对理念之完成的绝对精神。他指出，一个真的存在者是否作为高等甚至最高的真理而存在，取决于其概念在体系中的位置。尽管黑格尔在《逻辑学》主张，概念和实在的统一是哲学上的真理概念，但Dangel认为理念本身的概念还不是最高的真理，因为以理念形式存在的事物，例如国家和教会，其概念和实在根本上仍有可能消解，因而不复存在。而在无限的真理中，概念与实在的统一不可消解。在《哲学科学全书》逻辑学的第236-237节中，黑格尔提出了绝对理念的概念，并主张在绝对理念中实在与概念达到了包含着相互渗透以及完全同一性的统一，“因此，这种统一就是绝对和全部的真理，自己思维着自身的理念，而且在这里甚至作为思维着的、逻辑的理念”。根据黑格尔，只有在精神的自身思维中，才能克服理念的有限存在。当精神产生出它自己的概念，因而作为它自己的知识而存在，就不再以有限的形象而存在。因此，无限真理的存在只能是精神对于自身思维的自身关系的认识，精神只有在产生自己的概念时才会有这种自身关系认识。这种精神也被黑格尔称为“绝对精神”。黑格尔绝对精神学说的关键在于，绝对精神并不是作为理念而是作为绝对理念而存在。自为的精神或绝对真理的存在有两种形式，即真宗教（基督教）和哲学。宗教在本质上必须被理解为主体以宗教仪式的形式转向绝对者。因此，宗教仪式的深层意义在于，参加仪式的主体与绝对者合一。在关于宗教哲学的讲演中，黑格尔将主体与绝对者在宗教仪式中的合一理解为主体的有限意识与作为对象和绝对真理的绝对者的神秘结合，其中绝对精神达到了自为。绝对精神作为精神对自身的知识，其第一阶段便是宗教。但是在宗教的形式中，主体与客观的、无限的真理的统一并不是真正的、完满的统一。Dangel引用了《哲学科学全书》第573节并指出，只有通过哲学，宗教的内容才能从其形式的片面性中解放出来，而达到内容的自我规定；只有在哲学中，才能实现主体与作为最高意义真理的绝对者的真正合一，因为只有哲学才能够认识在绝对形式自身中的精神概念。

绝对精神在哲学中不仅作为理念，更作为绝对理念而存在。绝对精神是最真的概念，即已经实现的概念，它的存在也就是客观且无限的真理之存在。因此，绝对精神就是黑格尔对于绝对者的哲学概念，因而可以说宗教与哲学共享同一个内容。当黑格尔在第24节附释中将哲学定义为真理的科学时，他并没有形式地理解真理，而是相反，将真理与对象自身的存在方式相联系。客观真理的最高意义是作为绝对精神的绝对者，因为本体论的真理概念是在绝对者中完成的。黑格尔通过这种真理概念又回到了在古代形而上学中可以找到的对真理的理解。Dangel注意到，黑格尔《哲学科学全书》的第二版和第三版都以《形而上学》Λ卷中的一段原文结束，其中亚里士多德揭示了对于他的神学的最深刻见解，即理性在思维的活动或实现中与其对象相同一、并且绝对者是最高理性以及第一实体——作为纯粹形式仅仅思维自己的思想——因而绝对者的实现即是神性理性的自身思维的思想。这种自身思维的思想即是绝对者的实现，是最纯粹的、作为自己内容的绝对形式，它被亚里士多德看作所有存在者中最真的，也是黑格尔试图在《逻辑学》和《哲学科学全书》中重获的作为典范的真理。

在讲座的评议和问答环节中，黄钰洲老师首先大致总结了本次讲座的内容，并提出了两个问题：其一，黑格尔将哲学看作最高、最神圣、最自由的活动，哲学在当今如何证明这一点？哲学真理在当今对于我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其二，像中国这样在《历史哲学》中不被黑格尔高看的国家，是否必须接受黑格尔的自由理念？

Dangel回应，当今时代所理解的真理只是形式真理，亦即理论判断或确定性。而黑格尔试图在一种本体论意义上理解真理，这涉及到存在者的存在方式和性质以及不同存在者之间的层级差异。黑格尔试图让我们理解，存在者在何种程度上可以被称为真，或者说存在者的内在真理。对于我们而言，真理涉及我们的存在方式，我们何以真正存在。黑格尔的整个哲学体系都在主张，如果我们想以一种自由的、真实的方式生活，就需要去从事哲学，以一种整全的思维思考绝对者。作为人类，我们自由的最高实现，我们生命中的真理，就是理解绝对者的实在性。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不从事哲学的人完全不真，一切存在者都无法外在于真理而存在。

对于第二个问题，Dangel认为，在《法哲学原理》中黑格尔所提出的是关于国家的合理概念，在国家中个人的生活或多或少具有自由。黑格尔运用国家的概念来衡量一个国家中自由环节的实现，而一些制度则确保了更高阶段自由的客观化，例如分权和保证主体自由。然而，在当今没有任何一个实际的国家纤毫不爽地完全实现了黑格尔国家理论中自由的所有环节，所有实际的国家就其对于自由的实现都或多或少符合国家的理念。必须区分两种问题，即一个合理的国家概念是什么；以及这个概念在一个实际的国家中得到了何种程度的实现。值得一提的是，对于黑格尔而言，一个生命或国家是否实现了自由，这并不是一个规范伦理学问题，而是一个本体论问题。

接着归伶昌老师提出了三个问题。其一，包括康德哲学在内，近代哲学将古希腊哲学看待问题的视角，转换为从自我出发的主客二分，这为黑格尔所诟病，但至于为什么康德以这种方式看待问题，这似乎为黑格尔所忽视。其二，在黑格尔关于真理的等级体系中，如何安放艺术？其三，当我们说电脑这样的人工制品是真的时，这意味着什么？

对于第一个问题，Dangel认为，如果我们想要主张在古代哲学中就有的本体论的真理概念，就必须克服康德先验观念论所达到的层面。而康德先验观念论的基础，是自我意识的统一性，它保证了客体的统一性，这造成的结果就是，不存在外在于我们的主观性的客观性，主观性似乎成为了客观性的基础。黑格尔想表达的是，康德的进路不是错的，却是片面的，其依赖于某些必须接受的前提。比如我们必须先行区分知性和感性，但问题恰恰在于知性与感性的关联。如果我们以这样的区分为前提，就应该预设更根本的前提。康德的先验观念论的哲学立场基于某种类型的主客二分，这种主客二分正是真理的有限概念的基础。真理的这种有限概念会导致真理被当成理论判断。黑格尔意图构建一种理论，它能够解释康德先验观念论中的主体转向，却不将这种观念论看作主客关系问题的盖棺定论。这种理论的起点就是绝对者，进而区分为主体和客体，进入有限知识的领域，之后以此为中介达到无限知识，即对于精神的概念（同时也是精神对自身的概念），这是本体论真理的最高实现。借此我们不但拥有了精神的概念，也获得了有限知识、主体和客体的概念，主体与客体的区分在精神概念中被扬弃。人的理智与神性理智的统一是黑格尔与亚里士多德哲学共同的内容，但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与黑格尔相比，缺乏对于真理绝对无前提的论证，而黑格尔哲学的进路无非是极其详尽地展示这种统一。可以说，黑格尔试图使康德先验观念论与亚里士多德形而上学达成某种结合，尽管这听起来相当古怪。

针对第二个问题，Dangel指出，绝对精神的确具有三个阶段，包括艺术、宗教和哲学。但如若我们参考黑格尔关于美学以及宗教的讲演，便会得知艺术并非一个自足的领域，而总是依赖于宗教的发展。即使宗教在将来不再具有重要作用，艺术也无法完全替代它。认识绝对精神的真正领域是宗教和哲学，离开宗教和哲学，就无法真正理解艺术。

对于第三个问题，Dangel认为，当黑格尔处理本体论的真理概念时，他似乎并不是在处理是否存在真正的电脑、房子或建筑。黑格尔所感兴趣的是，这样的人工制品是精神何种程度的表现。存在者在本体论上的等级，取决于它的本质或在它之中的真理，而这需要在与其它概念的体系性联系中得到思考。在电脑中我们的精神或理智表现了自身。电脑作为我们精神的自我表现属于精神领域，比整个自然领域的存在者更真。归伶昌认为黑格尔的这些说法相当柏拉图主义，但Dangel认为，黑格尔的理念概念可能更接近亚里士多德所讲的实体。

Zoom会议室中的同学也向Dangel提问，涉及谢林对黑格尔哲学立场的一些经典反驳。Dangel指出，对于黑格尔而言，哲学思考显然不能从存在与思维的二分开始，哲学体系在开端处应避免回答，存在与思维是否同一，以及概念是否仅仅是可能性而非实在性。因为对于概念是什么、可能性是什么、实在性是什么的理解，都需要从起点出发来达到。黑格尔认为他的《逻辑学》学说应当是无前提的，从最抽象的开端开始，因而他无法在《逻辑学》中先行解决这些问题，它们需要在《逻辑学》后续的进展中得到展示。在Dangel看来，晚期谢林的神话哲学和启示哲学，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于康德立场的回归。而对于在黑格尔那里“思有同一”是否是他的无前提哲学的前提，Dangel认为并非如此。哲学的开端应当是最抽象的、最基础的概念，亦即存在概念。而思有同一的问题不能在逻辑学的开端得到解答，因为在开端处我们甚至无法真正理解思维和存在二者之中的任何一个。思维与存在是否同一，要在《逻辑学》的结尾才能得到解决。

最后，主持人归伶昌对讲座人Tobias Dangel以及点评嘉宾黄钰洲讲师表示感谢，宣布慧源哲学海外名家大讲堂第6期完满结束。本次讲座使同学们了解了黑格尔对于真理问题的思考，加深了同学们对于黑格尔哲学的理解和兴趣。